“天已经彻底黑了。”
“伦敦的十二月傍晚,温度降得很快。”
“我的首要任务非常基础,你可以理解为游戏的新手任务:找到个能睡觉的安全地方。”
听着纪录片里的男声,钱德勒默默点头。
诚然——
如果要所谓“流浪”拆成可以完成的环节,第一步确实就是把身体从寒冷里安顿下来。
没地方睡的人,想什么梦想,都是奢侈。
但能睡哪里呢?
钱德勒将自己代入了拍摄者的境遇:
公园的长椅不能睡,会有人巡逻,而且有些椅子为了防止人躺在上面睡觉,已经做了一些“特殊改造”。
地铁站呢?倒是可以,但人来人往的,不是很安全。
医院?会被赶。
……
不行,这些选择还是太“要脸”了。
回想一下自己看到的那些;流浪汉,他们好象只要有一个睡袋,哪里都可以睡。
镜头扫过砖砌的台阶、半掩的铁门、潮湿的石墙。
拍摄者挑挑选选,花了很长时间,才选了一处消防信道。
这么做的原因,是好地方都被人抢先“入住”了。
伦敦的无家可归者这么多吗?
钱德勒心想。
他从来不注意这个。
但一提到,好象确实这两年无家可归者变多了。
“看来我的运气不错。”
“当我们在城市的街道里流浪时,身下一定要垫点什么。”
“人体热量会通过热传导的方式迅速被冰冷的地面吸走。”
“……”
很专业。
这是钱德勒的评价。
“无用”的知识以一种奇怪的方式钻进了他的脑子里。
钱德勒眼瞅着镜头里的那双手在翻垃圾桶。
有点恶心。
尤其是拍摄者生怕他们看不清这些垃圾桶没做手脚,特地拉近了角度。
他清淅地看到一些呕吐物、一截被咬去半边的三明治、一个掉了扣子的手套,以及一些纸板。
还好自己早上没吃太多。
不然真的会吐。
拍摄者将这些纸板铺在了选好的地方。
接下来呢?
又该做些什么?
“好了,我们城市流浪的第一天也就只能这样了。”
“今晚,好梦。”
这就结束了?
还没等钱德勒来得及吐槽,画面再次一转,时间已是拂晓。
“大家早上好,已经是第二天了。”
“我要去工作了。”
流浪汉还有工作?
还没等钱德勒回过味儿来,是什么工作时。
拍摄者已然从垃圾桶翻出了一个纸杯,来到了查令十字街头席地一坐。
这……
也是工作?
流浪汉还有工作?
钱德勒的思维卡壳了。
他下意识地想象着清洁工、后厨帮工,或者任何能在社会边缘找到的、勉强糊口的零活。
这是生存的必然逻辑,不是吗?
然而,还没等他把“洗碗”“搬货”之类的词汇在脑海里拼凑完整……
画面已经给出了答案。
简单、粗暴:
拍摄者走到一个巨大、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垃圾桶桶旁,没有丝毫尤豫,手臂直接探入那不明污物的垃圾中摸索。
几秒钟后,他抽出手,指尖捏着一个被压扁、边缘沾着污渍的一次性纸杯。
他甚至没有清理它,只是随意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杯口。
然后转身,向查令十字街一个相对人流开始密集的拐角。
没有任何铺垫,没有任何“营业”的宣告,拍摄者就这么席地坐了下来。
将那脏污的纸杯,轻轻放在自己身前几英寸的水泥地上。
这……
钱德勒彻底无语了。
也是工作?
镜头以一个极低的角度,贴着地面,仰视着那个孤零零的纸杯。
流浪汉的工作是乞讨。
合理。
太合理了。
时间在镜头里缓慢流淌。
穿着光鲜亮丽的上班族步履匆匆,大义的边缘擦过那个放在地上的纸杯边缘。
西装革履的男人打着电话,声音洪亮地讨论着百万英镑的生意,目光掠过地上的乞讨者时,如同扫过空气。
推着婴儿车的母亲,只是下意识地将婴儿车推得更远一些。
钱德勒想象了一下。
哪怕自己会出现在画面之中,他也一点不奇怪。
他平时好象也是这么做的。
他很少选择给那些流浪汉钱,因为他的钱还有用。
本来妻子给的零花钱就少,他平时想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得咬咬牙,又哪能肆意挥霍自己的善心呢?
年轻的时候,和妻子约会的时候,倒经常给。
不过是意思意思。
这些流浪汉真的能要到钱吗?
钱德勒已经开始怀疑起了这点,并且不自觉为拍摄者考虑:
如果没有乞讨到钱,该怎么谋生。
但很快,他的忧虑就消失了。
镜头里,一个好心的女市民送给拍摄者一张价值十英镑的超市代金券。
“你可以换成你想要的东西。”
十英镑?!
这已经可以在超市买很多东西了。
感性让钱德勒怀疑女市民是节目组安排的拖儿:担心拍摄者会饿肚子。
但理智告诉他,不太可能。
为了十英镑,毁掉一个纪录片的声誉,任何导演都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。
纪录片讲究的就是声誉。
看来……
伦敦还是好心人,或者说有钱人多。
钱德勒继续看了下去。
“太感谢你了,愿上帝保佑你。”
拍摄者的声音也听起来很惊讶。
看样子,他也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份“大礼”,但话是这么说,他的手极其自然地接过了礼物。
钱德勒原以为,这个好心的女市民是拍摄者上午的唯一一个“客户”。
但他想错了。
镜头里的时间被按下了快进,大概过了半个小时……
又有一个好心人过来了,是男市民,主动询问道:
“你需要咖啡吗?”
“如果可以的话,再好不过了。”
“那要吃点什么?三明治或者其他?”
“三明治就可以。”
“鸡肉的?”
“太好了,谢谢、谢谢,上帝保佑你。”
“……”
钱德勒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了。
他早晨吃的就是便利店买的鸡肉三明治。
最主要的是……
他花的还是自己的钱。
不知不觉中,钱德勒已经完全带入了,甚至将自己的生活与流浪汉在心里做着比较。
这是人之常情。
他认真地计算着拍摄者一早晨的收获:
两杯咖啡,一个三明治和两根巧克力棒,几根烟。
在某种程度上,这要比他早晨的“收获”要多了。
这正常吗?
钱德勒安慰着自己,也许是这些市民看到了一张新的面孔开始乞讨,善心大发。
等到之后他们发现这个乞讨者没有任何改变时,就会放弃“投喂”。
抱着这样的想法,他继续看了下去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