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零零七年二月二日。
都灵。
李明峰看着手中的公函，纸张的边缘已经被他捏得有些卷曲。
他没有愤怒。
脸上的表情平静得吓人。
“历史风貌？”
他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，然后笑了。
那笑声在寒冷的空气里，听不出任何温度。
“一座九零年才建好的水泥壳子，跟我谈历史风貌？”
卡特琳娜站在他身后，职业套装也挡不住她全身散发的寒气。
“他们甚至懒得找一个更象样的借口。”
“李先生，这是赤裸裸的挑衅！是米兰那两家在背后搞鬼！”
李明峰将公函整齐地对折，再对折，最后塞进了自己的西装口袋。
动作不急不缓。
“挑衅？不。”
他转过身，看着卡特琳娜。
“这不是挑衅，这是下马威。”
“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，欢迎来到意大利。这里，不是有钱就能玩得转的地方。”
卡特琳娜的胸口剧烈起伏。
“那我们怎么办？跟他们硬碰硬？把事情捅到罗马去？”
“硬碰硬？”
李明峰摇了摇头。
“在人家的主场，跟人家玩规则？我们没那个资本。”
“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，也永远无法用道理说服一个屁股决定脑袋的政客。”
他走到阳台边，伸手接住一片雪花，看着它在掌心融化。
“想让他们点头，不能靠请求，得靠让他们觉得疼。”
卡特琳娜的眼神亮了。
“您的意思是？”
“釜底抽薪。”
李明峰吐出四个字。
“去查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，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。
“我要知道所有投了反对票的委员，他们的一切。”
“他们的背景，他们的产业，他们的人际关系，他们的钱从哪来，又流向了哪里。”
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，合法的，不那么合法的，我只要结果。”
“他们不是喜欢讲规矩吗？那我就用放大镜，看看他们自己，到底有多干净。”
卡特琳娜的呼吸急促起来，这是兴奋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
“还有。”
李明峰打断了她。
“通知洛伦佐，让他来见我。”
半小时后。
酒店的套房里。
媒体总监洛伦佐躬敬地站在李明峰面前，神情紧张。
他已经从卡特琳娜那里，知道了球场计划被驳回的消息。
“老板，需要我们发动媒体，谴责委员会的决定吗？”
“谴责？那是弱者的武器。”
“我要你做的，是捧杀。”
洛伦佐愣住了。
“捧杀？”
“对。”
李明峰站起身，在房间里踱步。
“从明天开始，我要整个都灵的媒体，都变成我们新球场计划的吹鼓手。”
“不要提被驳回的事情，一个字都不要提。”
“我只要你们连篇累牍地宣传，新球场能给都灵带来什么。”
他的语速越来越快。
“能带来多少个就业岗位？木匠，水泥工，工程师，设计师。”
“能给市政府带来多少税收？每年几百万？还是上千万？”
“能给周边的餐饮，酒店，零售业，带来多大的客流量？”
“把新球场描绘成引领都灵走向复兴的引擎，是这个城市未来的希望！”
洛伦佐听得目定口呆，他手里的笔记本，几乎跟不上李明峰的思路。
“然后呢？”
“然后，就要开始问问题了。”
李明峰停下脚步，眼神锐利地盯着洛伦佐。
“你们媒体，要去问每一个市民，问每一个商人，问每一个球迷。”
“你们支持这样一个能让都灵变得更好的计划吗？”
“当所有人都回答‘支持’的时候，你们再抛出第二个问题。”
“那么，是谁在阻碍都灵的发展？是谁在抢走我们孩子的就业机会？是谁在让我们心爱的城市，停滞不前？”
洛伦佐的后背，冒出了冷汗。
他终于明白了李明峰的意图。
这不是媒体战。
这是在发动一场民意战争。
他要把那几个反对的委员，直接架在火上烤，让他们成为都灵的全民公敌！
“我明白了，老板。”
洛伦佐的声音有些发颤。
“这事儿，我保证办得漂漂亮亮。”
打发走洛伦佐，李明峰又拨通了另一个电话。
是打给都灵市长的秘书。
“请转告市长先生，关于新球场的提案，我有一些新的想法，想当面向他汇报。”
第二天下午。
都灵市政府，市长办公室。
市长脸上的笑容，显得有些尴尬和疲惫。
“李先生，关于委员会的决定，我感到非常遗撼。你知道，他们是独立运作的，有时候……政治就是这样，充满了妥协。”
他摊开手，做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。
李明峰没有接他的话。
他只是从容地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地图，在市长的办公桌上，缓缓展开。
那是一张都灵及其周边卫星城的行政规划图。
“市长先生，我们不谈政治，我们谈谈生意。”
李明峰的手指，点在了地图上一个距离都灵市中心三十公里的小镇。
“维纳里亚。我听说这里的镇长，为了吸引投资，愿意提供五年的免税政策。”
他又指向另一个地方。
“尼凯利诺。他们的工业用地价格，只有都灵市区的四分之一。”
市长脸上的笑容，彻底僵住了。
李明峰的语气，依然平静。
“我来都灵，是带着诚意来的。我准备了数亿欧元的投资，准备在这里打造一个以尤文图斯为内核的商业帝国。”
“但我的钱，并不认识路，它只会去欢迎它的地方。”
“尤文图斯是都灵的骄傲，这一点毋庸置疑。”
“但如果都灵这座城市，不再需要尤文图斯了，我想，总会有别的城市，愿意张开双臂，欢迎我们的到来。”
办公室里的空气，安静到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地的声音。
市长额头上的汗，一颗一颗地渗了出来。
威胁。
这是毫不掩饰的，赤裸裸的威胁！
他完全可以想象，如果尤文图斯真的把主场迁出都灵，那将是一场怎样巨大的政治地震。
他这个市长，第二天就得被愤怒的市民和媒体撕成碎片。
“李先生，你不能这么做！”
市长的声音都变了调。
“这是对都灵的背叛！”
“背叛？”
李明峰收回手指，靠在椅背上。
“我只知道，生意场上，只有双赢，或者一拍两散。”
“是双赢，还是一拍两散，决定权，在您手里，在委员会那几位先生的手里。”
他站起身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。
“我给您一周时间，市长先生。”
“一周后，我需要看到一份通过的提案。”
“否则，我的团队，就会开始正式接触维纳里亚的镇长了。”
说完，他不再看市长那张惨白的脸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
战争，已经打响。
战场，不在绿茵场上。
而在政坛，在商界，在每一个看不见硝烟的角落。
三天后。
维诺沃训练基地，李明峰的办公室里。
卡特琳娜快步走了进来，她的高跟鞋敲击着地板，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响。
她的脸上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焦虑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。
她将一份文档，轻轻放在李明峰的桌上。
“李先生，突破性进展。”
李明峰拿起文档。
那是一份关于城市规划委员会委员，圭多·罗西的背景调查报告。
罗西，正是这次驳回提案中，态度最坚决，言辞最激烈的一个。
报告很详细。
但李明峰的目光，只停留在了其中一页。
上面记录着罗西家族企业最近的一笔重大交易。
罗西家族拥有一家规模不小的物流公司，而就在半个月前，这家公司刚刚和一家大型跨国集团，签订了一份为期五年的，价值不菲的独家物流运输合同。
那家跨国集团的名字，叫做倍耐力。
国际米兰的主赞助商。
李明峰放下了报告。
他没有说话。
卡特琳娜看着他，嘴角慢慢翘起。
“李先生，看来我们的对手，给我们送来了一把刀。”